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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代填的合同

老李把老花镜推到鼻尖上，指腹摩挲着合同末尾李建国三个字的签名。墨迹还带着些微晕染，是妻子赵秀琴惯用的那支钢笔——三天前他在医院输液时，这份房屋租赁合同就是这样被代签的。窗外的法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此刻他心里翻涌的念头。

人家中介催得紧嘛。赵秀琴端来一杯菊花茶，杯底沉着几粒枸杞，你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医生说要绝对静养。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轻轻划过合同第5页的补充条款，那里用红笔圈着租金涨幅不超过5%的字样。这是她特意从邻居家借来的老花镜，趴在餐桌上核对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结果。

老李想起去年冬天的事。那时儿子李明刚创业失败，把父母的养老钱都赔了进去。赵秀琴就是在那个雪夜，用同样的笔迹在银行贷款合同上签了字。他后来在医院走廊的消防通道里，看见妻子蹲在地上数着皱巴巴的零钱，羽绒服帽子上的雪粒融化成水，在地面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这次不一样。赵秀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我让中介把所有条款都念了录音，存在你手机云盘里。她转身从抽屉翻出个蓝色文件夹，里面整齐码着七份文件：中介的营业执照复印件、租客的身份证照片、房屋结构示意图，甚至还有两张邻居王律师帮忙看过合同后手写的修改建议。

老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合同第3页的租赁期限上。五年，这个数字被赵秀琴用铅笔描了三遍。他想起结婚那年，妻子也是这样反复确认粮本上的数字，生怕多领了国家的粮票。那时候他们住在筒子楼里，共用厨房的张大妈总说赵秀琴过日子像在绣花，一针一线都透着仔细。

租客是医院的护士。赵秀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叫小周，听说还是你以前带过的实习生。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张便签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着三个电话号码：中介的、小周的、王律师的。便签边缘已经有些卷边，显然被摩挲过许多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李明的视频通话请求。老李按下接听键，儿子兴奋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爸！我谈成了个大项目！下个月就能把欠你们的钱还上！背景音里传来地铁进站的呼啸声，李明慌忙把手机举高，露出身后创业孵化基地的红色横幅。

赵秀琴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她走到阳台，从晾衣绳上取下老李的羊毛衫，手指拂过领口磨出的毛边。去年冬天签贷款合同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光秃秃的梧桐树，直到手机提示银行扣款成功的短信进来，才发现自己在寒风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妈也太厉害了吧！李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夸张语气，我上次让助理签个合同，她居然把违约金写成了定金！老李低低地笑起来，赵秀琴能想象出丈夫眼角堆起的皱纹，像极了他们院墙外那棵老槐树的年轮。

厨房里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是老李最喜欢的味道。赵秀琴系上围裙，把腌好的排骨倒进热油锅里。滋啦的声响中，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李明发着高烧，老李出差在外，她就是这样一边看着锅里的姜汤，一边在医院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钢笔没水了，她用咬破的手指按了手印，血珠在白色的纸张上开出小小的花。

对了爸，李明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合同里有没有写允许转租？我公司最近在找新办公室......赵秀琴端着菜盘站在门口，看见老李正把合同举到灯下，光线透过薄薄的纸张，将妻子密密麻麻的批注映在天花板上，像一片摇曳的星空。

老李的手指在某一页停顿下来。那里有个小小的墨点，是赵秀琴接电话时不小心蹭上的。他想起年轻时在工厂当技术员，每次画工程图，妻子都会在旁边放一块干净的橡皮。现在那块橡皮还躺在抽屉里，边角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像个温润的鹅卵石。

你妈在补充条款第7条写着呢。老李的声音带着笑意，允许转租，但需书面通知甲方。赵秀琴靠在门框上，看着丈夫用铅笔在那条款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笔尖在纸上留下轻微的沙沙声，像极了三十年来每个清晨，丈夫刮胡子时电动剃须刀的声响。

暮色渐渐浓了，赵秀琴打开客厅的灯。暖黄色的光线洒在餐桌上，给那份签着李建国名字的合同镀上了一层金边。老李正对着手机那头的儿子说着什么，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柔的光。窗外的法桐叶还在沙沙作响，而厨房里，那盘糖醋排骨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甜美的香气弥漫在每个角落。

合同第8页的空白处，有个小小的铅笔字迹：记得买降压药。这是赵秀琴早上核对合同时突然想起的事，就顺手记在了那里。老李用拇指轻轻抚摸着那行字，感觉像是握住了妻子温暖的手，就像过去四十年来的每一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