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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书的故事

别在我的墓前说人间太平

十七岁那年，我发现了父亲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遗书。

「若你读到这些文字，说明陛下已容不下我这把老骨头。」

他是三朝宰相，却预料到自己不得善终。

新帝登基后第三天后第三天，父亲在早朝时被当庭拖出大殿，罪名是“心怀怨望”。

一个月后，我在教坊司的刑架上见到了姐姐。

她对我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报仇，活下去。”

从那天起，我烧掉了所有诗书，拿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桂花香得有些腻人，甜丝丝地绞在秋风在秋风里，从大敞的书房窗棂一阵阵漫进来。贺知书撂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墨迹未干的《盐铁论》注疏摊在午后渐斜的光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浮沉。

他起身，想去把窗掩小些，脚步却在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顿住了。父亲。父亲贺昀，当朝宰辅，清流领袖，这书房便是他的天地。只是今日，一丝极不协调的痕迹，攫住了贺知书的视线。

靠近墙角的那架《通典》，其中一册的烫金书名旁，沾着一点极其模糊的暗红色。像是……干涸已久的血渍，很小，很小，若非阳光恰好打在那个刁钻的角度，绝难发现。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凉坚硬的书脊。轻轻一拨，书册纹丝不动。心下微异，加了分力向里一推，只听机括极轻微地“咔哒”一响，旁边看似浑然一体的木质墙壁，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开一道窄缝，露出内里一个幽深的暗格。

一股陈年墨纸与灰尘混合的气味逸出。暗格里别无长物，只静静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信笺微黄，显是有些年月了。

贺知书的心跳陡然失序，撞击着胸腔。他定了定神，取出信，展开。展开。那笔力千钧、他熟悉至极的馆阁体，正是父亲的手笔——

「若你读到这些文字，说明陛下已容不下我这把老骨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之常理，为父早有预料。汝天性纯良，不谙权术，此非坏事。切记，勿求闻达，勿涉党争，若能保全性命，归于乡野，粗茶淡饭，便是大幸。柜中第三中第三格夹层，有散碎银钱并地契若干，足以，足以度日。毁此书，速去。」

落款处，只有，只有一行更显枯瘦的小字：「三朝风云散，一朝，一朝天子一朝臣。」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眼底，钉入脑海。三朝宰相……不得善终……陛……陛下的猜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纸张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这哪里是书信，分明是一纸冰冷的冰冷的谶语，来自父亲许多年前，就已看清的末路。

路。

窗外，桂花的甜香忽然变得令人作呕。

二

新帝登基，是在一个连天色都透着阴郁的秋日。钟鼓齐鸣，卤簿仪仗浩浩荡荡从荡荡从宫门排出十里，文武百官跪伏在丹墀之下墀之下，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接受朝拜，冕旒后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觉一股新锐的、不容置喙的威压沉甸甸笼罩下来。

贺府的门庭，肉眼可见地冷落下去。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恍如隔世，如今只剩下落叶在门前石阶上打着旋儿。父亲。父亲贺昀告病在家，已多日未曾上朝。书房里的灯烛，却常常亮至深夜。

登基大典后第三日，天还未亮透，宫中竟罕见地派来了內侍，宣召贺相即刻入宫议事。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声音尖细得像冰锥刮过琉璃瓦。

贺昀整肃好朝服冠带，临出府门前，回头深深看了送行的儿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贺知书心头猛地一抽，有平静，有不舍，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照顾好家里。”父亲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踏上了马车，辚辚驶向晨雾弥漫的皇城。

那一日的早朝，时间长得可怕。贺知书守在府中，坐立难安，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几乎要破胸而出。将近午时，府外突然传来一片喧哗与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锐响。

他冲到大门口，只见一群盔明甲亮的禁军侍卫，如狼似虎地押解着他父亲，正从宫城方向而来。贺昀的宰相冠戴已被打落，发髻散乱，官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带着瘀青，嘴角还残留着血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尊严与清明，越过人群，死死盯住府门前的儿子。

“贺昀欺君罔上，心怀怨望，诽谤圣躬！奉旨，抄没家产，男丁流三千里，女眷悉数没入教坊司！”

为首的内监尖声宣旨，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凌迟着在场所有贺氏族人的神经。

“爹——！”贺知书嘶吼着想扑上去，却被两名如铁塔般的军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看到父亲挣扎着回过头，嘴唇翕动，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可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就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远去。

那日后，诺大的贺府顷刻崩塌。如狼似虎的官差冲入，抄家，封库，拿人。哭喊声，呵斥声，砸碎器物的刺耳声响，交织成一片地狱图景。贺知书与其他男丁被捆缚双手，系成长串，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出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女眷们的命运则更为凄惨，直接被押往了那个令京城所有官宦人家谈之色变的地方——教坊司。

三

通往北境苦寒之地的流放路，是一条浸满血泪与尸骨的漫长煎熬。每日在皮鞭与斥骂声中拖着沉重镣铐跋涉，缺食少水，夜晚则挤在肮脏潮湿、散发着霉烂气味的临时囚牢。同行的犯人一个个倒下，或被疾病带走，或因体力不支被无情抛弃在路边。

贺知书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