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花秋港：水埠头的秋韵与蓼花.docVIP

蓼花秋港

这秋的意味，原不必到那山野林泉间去寻的。只在这人烟阜盛的水埠头，在这市声隐隐的港汊边，便也能嚼出一番十足而别样的、带着烟火气的秋韵来。只是这秋，是浸在水光、橹声、与淡淡鱼腥气里的，是笼在薄暮时分、青灰瓦脊上袅袅升起的炊烟里的，是藏在那些为生计而终年奔波、被日光与风雨磨砺得黝黑发亮的脸膛皱纹里的。

我到的时分，正是午后将尽未尽的慵懒辰光。日头已然西斜，失了正午的威势，变成一轮温暾的、橘红色的圆饼，软软地、无甚气力地，挂在那片被水汽氤氲得有些发白的、远天的云絮上。天是淡淡的青灰色，像一块用旧了的、洗得发白的竹布。水，是稠的，绿沉沉的，映着天光，也映着两岸高高低低、挤挤挨挨的临水人家。那些房子，多是有些年头了的，粉墙早已斑驳，露出里面黛青的砖骨，湿漉漉的，长着墨绿的苔藓。黑瓦的楞上，也常常蹲着一两茎枯黄的、不知名的秋草，在风里瑟瑟地抖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熟悉的气味：湿润的泥土气，水草的腥气，木船散发出的、桐油与木头朽坏混合的、微带霉味的气息，还有人家窗口飘出的、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大约是炝了锅的葱花味，或是蒸咸鱼的咸香。这便是“港”的气息了，是千百年来，人与水相依相争、生活沉淀下来的、浑浊而厚实的、活的气息。

我的目光，却被水边那一片片、一簇簇的蓼花吸引住了。它们就长在石砌的驳岸缝隙里，长在废弃的、半沉在水中的旧船帮上，长在一切潮湿的、不大为人注意的犄角旮旯。茎是细细的、坚韧的，节节拔高，带着些微的绛紫色。叶子是狭长的披针形，颜色是那种失了水分的、黯淡的绿，边缘常有些焦枯的痕迹。它们一点也不起眼，若非顶上那一片云霞似的、迷迷蒙蒙的花穗，你几乎要当它们是寻常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水边杂草了。

可那花，真是好看。不是一朵一朵的，而是攒聚成穗，密密地、沉沉地垂着。颜色也不是单一的红，而是一种深深浅浅、晕染过渡的绯红与水红，靠近顶端颜色最嫩，是那种少女颊上飞起的、羞怯的胭脂色，往下便渐渐深了，成了熟透的樱桃红，到最底部，又沉淀为一种稳重的、近乎紫檀的暗红。一穗花，便像一支饱蘸了胭脂、又在水里轻轻化开一角的毛笔头，毛茸茸的，透着一种湿漉漉的、朦胧的光泽。它们成片地开着，连在一起，便在水边拖曳出一条断续的、流动的、粉色的云带，将那沉滞的绿水与灰暗的驳岸，都照亮、点活了。风过时，那一片柔曼的、水红色的云雾，便齐齐地、娇弱不胜地摇曳起来，倒映在绿沉沉的、微微皱起的水面上，便成了两重摇曳的、梦幻的影子，虚虚实实，叫人分不清是花映着水，还是水含着花。

“蓼花秋港”，这四个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这蓼，是地道的秋之花，水之花。它没有菊的隐逸，没有桂的甜香，它只是这么泼辣辣地、甚至带着点野气地，在一切有水汽的地方，自顾自地、热热闹闹地开着，开给这忙碌的、粗糙的港，开给这沉默的、载着无数生活重量的水。它的美，是带着烟火与风尘的，是沾着鱼腥与橹声的，是一种蓬蓬勃勃的、属于市井与江湖的生命力。

“咿呀——”一声，一条乌篷船，慢悠悠地，从蓼花丛生的水巷深处摇了出来。船是极旧的，篷是深褐色的，船娘立在船尾，不紧不慢地摇着橹，那橹声便“欸乃、欸乃”地，一声声，敲碎了水面的平静，也敲在这秋日下午慵懒的时光里。船舱里堆着些菜蔬，大约是刚赶了早市回来。船身吃水颇深，缓缓地移过，将那一片蓼花的倒影，搅得碎乱不堪，等船过去了，那影子又慢慢地、慢慢地，聚拢来，依旧是完整的一片绯红的云。船上或许有人，或许无人，都掩在那低矮的篷下，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船，那人，那“欸乃”的橹声，都像是从一幅年代久远的水墨画里，悠悠地、无心地荡出来的，与这水，这蓼花，这沉沉的秋意，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

远处，有归航的、大些的机帆船，“突突”地响着，声音闷闷的，拖着长长的、黑黑的烟，在淡青的天幕上，划出几道歪斜的痕。那声音，那景象，是现代的，闯入的，却奇异地并不十分突兀，反给这静谧的、旧画般的秋港，添了几分真实的、活生生的气息。这便是江南水乡的秋了，它不是山林间那种孤绝的、仅供观赏的静美，而是浸透了人间烟火、劳作与生息的、温润的、带着倦意与满足的、活的美。蓼花的艳，是这灰蒙蒙、湿漉漉的背景上，一点俏皮的、温暖的亮色，像是艰辛生活里，一个不经意间、却实实在在的微笑。

日头更西沉了些，那橘红的光，便斜斜地、长长地铺过来，给那一片蓼花，给那黑瓦粉墙，给那绿沉沉的河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蓼花那水红色的穗子，在逆光里，仿佛成了半透明的，边缘毛茸茸地发着光，像无数支被点燃的、小小的、温暖的香头。港里的声响，似乎也在这渐浓的暮色里，变得更加清晰，又更加辽远：橹声，马达声，远处市集隐隐的喧哗，谁家妇人呼唤孩童的悠长嗓音……它们与那无声摇曳的蓼花，交织在一起，构成这秋港黄昏，一曲丰富而和谐的、生活的交响。

我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如青灰的纱，一层层罩下来，水边的蓼花，渐渐失了那明艳的色彩，融成一片黯淡的、朦胧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