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静美 - 秋天树叶的色彩与形态.docVIP

秋叶静美

我想，我是来赴约的。赴一场与秋天最静默、也最辉煌的精灵们，一年一度的、静默的约会。

脚下，是厚的、软的、喧腾腾的一层，全是落叶。它们从高高的枝头，经过或长或短的漂泊，终于安顿在这里，彼此交叠，覆盖了泥土原本的颜色，铺就了一条走向季节深处的地毯。颜色是说不出的纷繁与驳杂。最夺目的，自然是枫与槭，那酡红、绛紫、明黄，即便失却了在枝头时的鲜润与水气，依旧保持着一种缎子般的光泽，在透过疏枝的阳光下，反射着内敛的、沉静的光。但更多的，是那些不知名树木的叶子，呈现出更为复杂、也更为耐人寻味的色彩：熟透了的栗子壳那样的深褐，混着铁灰；被夜露反复浸渍过的、近乎墨色的黛青；边缘焦枯卷曲，中心却还顽强地留着一小圈黯淡黄晕的梧桐叶；还有那种被真菌蚀出点点斑痕，如同生了铜绿的、斑斓的赭石色……它们静静地躺着，姿态各异，有的仰面承接天光，有的蜷缩如婴儿的拳，有的则碎裂开来，露出叶脉那纤细而坚韧的骨架，仿佛大地理藏的一页页残破的、无字的书。

我蹲下身，像儿时收集糖纸那样，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小的喜悦，开始我的采集。一片银杏，是完完整整的小扇子形状，纯净的金黄，只在叶柄处还留着一丝不肯褪尽的、固执的绿意。那扇形边缘，光滑流畅，是自然用最精准的圆规也画不出的完美弧度。叶脉从一点发散开来，细密而匀称，像阳光的纹路，也像岁月的年轮。我轻轻将它夹在指间，对着光，它便成了半透明的，脉络如金色的神经，纤细地搏动。这小小一片，便是一个浓缩的夏天，一个完整的生命轮回。

又拾起一片乌桕。它的红，是那种经了霜的、浓得化不开的暗红，像凝固的葡萄酒，又像旧丝绒的里子。形状是别致的心形，叶尖却长长地伸出去，带着一点俏皮的、执拗的锋芒。叶面并不光滑，有些细小的、粗糙的颗粒感，摸上去沙沙的，仿佛记录了许多个风晨雨夕的故事。凑近了闻，有一股极淡的、清涩的木质香气，是树木精魂最后的气息。

最多的，是各种橡树的叶子。边缘有着深深浅浅的锯齿，像被顽童撕扯过，又像是经历了无数次与风雨的搏斗后，留下的、光荣的伤痕。叶子的质地是厚实而坚韧的，即便凋落，也显得硬挺，带着一种不肯轻易屈服的骨气。颜色是沉稳的棕褐，叶脉粗壮凸起，盘虬卧龙般布在叶面上，托在掌心，能感觉到那清晰的生命轨迹，沉甸甸的，有份量。这不像是一片叶子，倒像是一位褪下战袍的老兵，沉默，但浑身写满征尘。

我一片一片地看，一片一片地收拢。有纤细如眉的柳叶，枯黄蜷曲，脆弱得一触即碎；有宽大如掌的梧桐叶，焦枯的边缘向上卷起，像一只承接过太多雨水、如今已经干涸的、疲倦的杯；有心形的、掌形的、羽状的、卵形的……它们在我掌中堆积，色彩与形状交叠，仿佛捧着一座微缩的、寂静的森林，一部关于生长、关于阳光雨露、关于最终凋零的、无言的史诗。

古人说“一叶知秋”，这一叶里，藏的何止是秋呢？那清晰的脉络，是它从春到夏，努力伸展、汲取光热的道路；那斑斓的色彩，是它与阳光、与温度、与自身生命物质，一场盛大而复杂的、最后的化学反应；那蜷曲的姿态，是它对枝头最后的告别，对地心引力温柔的顺从。每一道裂痕，每一处斑点，都是一个独特的印记，记录着某一阵特别猛烈的风，某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某一只昆虫短暂的驻留。它们是树木写给大地的信，用一种我们都曾认识、却又早已遗忘的、关于色彩与形态的语言写成。

风起了。林间的风，带着哨音，从高处掠过。于是，头顶上那场无声的告别仪式，仍在继续。更多的叶子，离开了它们依偎了整个生长季的枝柯。它们并非齐刷刷地坠落，而是各有各的告别方式。有的决绝，笔直地、迅速地落下，“啪”一声轻响，便归于同伴之中；有的则无比缠绵，打着旋，翻着眼头，左一下，右一下，仿佛在与空气跳最后一支漫长的华尔兹，迟迟不肯着陆；还有的，被风卷着，斜斜地飘向远处，像一只断了线的、小小的金色风筝，不知要飘向何方。它们在空中交错，簌簌作响，那声音细密极了，也温柔极了，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又像远方传来的、极细的雨声。这漫天飞舞的、金色的、红色的、褐色的蝴蝶啊，它们用生命最后一点轻盈，演绎着最壮美的舞蹈。这舞蹈的主题，名为“坠落”，却也名为“自由”，名为“归根”。

我站在这叶雨的中央，仰着头，看呆了。心中没有悲戚，只有一种被洗净了的、浩然的宁静。我想起黛玉葬花，那是对易逝芳华的痛惜，是少女心性对无情时序的悲悯。可这满林的秋叶，又何须人来葬呢？它们这般热闹地、静美地赴死，铺就如此丰厚柔软的一层，不正是对生养它们的泥土，最深情的回报么？它们不是零落成泥，而是盛大归来。明年的新绿里，必有它们沉默的祝福与滋养。

我将掌中的叶子，轻轻地、均匀地，撒回那厚厚的、喧软的地毯上。它们来自那里，也当归于那里。我不该带走它们，就让它们在这里，完成那场寂静的、伟大的轮回。

回去时，我的衣襟上，发梢里，或许已沾上了一两片极小的、未曾觉察的叶子。口袋是空的，心里却是满的。那满林的、静美的秋色，与那簌簌不绝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