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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小说的看法 你的邀请让我感到荣幸，也不紧张。首先, 我还没想好要讲些什么就不得不先给你们寄来讲演题目, 因此或许要讲上大半天才能跟早已宣布的正题沾上点边。不仅如此, 你们还可以问: 一个说故事的人除了故事, 还有什么可说的? 再说了, 今天聚会的人天天从事的工作就是解剖、阐明、欣赏、解释和生动地再现英语作品中上选之作, 说故事的人还能有什么可对他们说的呢? 话又说回来了, 时至今日, 我总该对如何将一个故事写成还可以读的书这门手艺有所了解。就算在这方面吧, 20世纪下半叶的小说家隶属的文学界毕竟是一个从新闻报道到学术研究统统包括在内的广阔天地。其中有些组成部分相互抵消了力量, 但也有一些部分犹如异花受精一样相得益彰。在这块天地里, 没有一样事物是完全不依靠其他事物而单独存在的, 没有一样事物像水晶一般单纯。没有一个人只有创造天赋而一点都不去解剖事物;没有一个人完完全全地从事无意识世界的编织, 而不在某种程度上也去分析自己的挣钱糊口之道。说真的, 我不相信曾有过任何一个创造者, 任何一个在广义上遣词造句的人, 就像鸟儿那样婉转自如地唱出自己天生会唱的林中之歌。拿荷马这位最没有文化的说书人来说吧, 虽然他不能借助于后世围绕他的作品涌现的大批批评性和诠释性图书, 但他肯定清楚地知道什么能吸引老人们离开温暖的烟囱角落, 什么能使大厅里的听众们鸦雀无声, 又是什么能促使人们下次还请他再来。讲故事的人必须具有这种荷马式的第三只耳朵, 必须拥有这种不可或缺的装备。不具备这条, 就不成其为专业作家。因此, 我要是没有什么可讲的, 就没有任何借口了。而且——这里谈到的情况荷马可能就不会熟悉了——而且在讲演人和听众之间, 在我和你们之间, 也不能划上一条不可逾越的分界线。学术界, 文学界, 新闻界, 以至曾经被称为格拉布街, 【注文1】也即潦倒文人聚集的放荡不羁的文化人世界, 如今全都难分难解地糅合在一起, 不仅体现在同一个国家或同一座城市里, 而且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有时还必须有点体育活动, 有点发自天性的竞技。 你们通过英国文化委员会【注文2】告诉我希望我讲些什么。首先, 你们想知道——这里我从我们之间篇幅浩繁的通信中引用几句——“我对小说的看法”。按照我的理解, 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想知道我对小说史的看法, 因为你们比我更熟悉这一题目。我希望, 这也不意味着你们期待我去谈论与我同一时代的作家。要知道, 同类不相残嘛! 我认为你们的意思是我对小说的未来有何看法? ——事实上, 究竟我认为小说还有没有未来? 我这个人是个有点相信经验主义的实用主义者。所以我避免谈任何理论, 而首先给我心目中“小说”一词应包括什么下一个实实在在的定义。小说, 在我看来, 是一篇起码部分属于虚构的故事, 不是供人们在屏幕上看或通过播音器听的, 而是写在一本印刷而成的书里。但是我拒绝进一步探讨什么是故事, 什么是虚构。咱们都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要是不懂的话 , 那我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不如回家呆着去算了。 那么, 人们会不会继续创作部分属于虚构的故事, 来填充我们将永远会拥有的这种为我们恭谨服务的书页呢? 我相信会这样的, 理由很简单, 这取决于对人的直接观察。人们爱听系列发生的事件, 而你只要考察一下报界状况就会看出, 人们对系列发生的事件在细节上是否真实, 兴趣并不大。像那位爱听以地震开始, 逐渐进入高潮的故事的戈德温【注文3】先生一样, 人们也喜欢有一个好的开头, 但最有乐趣的还是看到事件次第展开, 最后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尾。观察人性更简单、更直接的例证是: 当孩子因为发生了某种使孩子伤心的悲剧, 或因为烦腻而大吵大闹的时候, 我们只要把他抱在膝上, 开始说 (必要时可以大声喊道) :“从前……”, 孩子马上就会安静下来, 注意倾听。站立在动物界顶端的人类其实遇事总有点小心翼翼, 因此, 爱听虚拟的故事就成为人的共性。永远会有人写故事, 出故事的。 以上就是我讲话概要的头一部分。我的回答也许过于平淡, 但是你们确实提了这么个问题。第二部分离主题更近些, 可回答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作为一个作家我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主题, 又怎样展开主题, 写出作品来的? 这个问题, 我跌跌撞撞地费了很大力气思考; 主题和故事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模糊。我查过你们的和我们的语言中的各种词典, 收获不多, 我随身携带的那本小型法文词典就对“主题”下了六个定义。当我求助于那本无比丰富的宝藏《牛津英语词典》时, 我很快就放弃了努力。看来, 我说的主题与词典上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在我心目中, 主题是最早存在的一种念头, 可以说是一粒种子, 一种最早的也是极小的显示: 在某个地方, 某一时间, 空中飘浮着精神上的, 或者不如说, 理念上的形象;它可能成为一本书的构想, 当然你得屏住呼吸,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