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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成长为中心思想

我是在一个黄昏整理阁楼时，偶然发现那本相册的。牛皮纸封面已磨损发白，像被时光浸泡过。翻开第一页，少年的他站在老屋天井下，白衬衫洗得透亮。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父亲十六岁的模样——眼神里有种陌生的清澈，嘴角抿着半个世纪的倔强。

母亲说，这本相册是父亲的宝贝，从不让别人碰。

一

照片背面，父亲用钢笔工整地写着：“1975年夏，于护城河。”

画面上，他和三个伙伴勾肩搭背地站着，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沾着泥巴。他们身后，是县城外那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如今那里已是商业区，但在父亲的描述里，那是他们的“百草园”。

“我们会用芦苇杆做口哨，”去年清明回乡，父亲指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说，“声音能传得很远，像鸟叫。”

那天他罕见地讲起往事：如何在清晨溜出家门，如何与伙伴在芦苇丛中追逐蜻蜓，又如何因为贪玩误了晚饭，被祖父罚跪在祠堂。但他脸上没有悔意，只有孩子般的得意——那些被责罚的冒险，成了他青春唯一的勋章。

有一张照片格外特别：他独自坐在河堤上，望着远处发呆。母亲说，那是他高考前最后的闲暇。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如春雷炸响，这个县城少年的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那些照片里，我看见一个灵魂正挣脱地理的束缚，渴望奔向更广阔的天地。那些看似虚度的光阴，原来都在为一场远行悄悄准备着。

二

相册中间，色彩突然鲜活起来。这是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父亲穿着深蓝色运动服，站在一栋苏式教学楼前。

“这是我们物理系的同学，”他指着一张合影，一个个念出名字，“王志刚、李建国、张援朝……”这些充满时代印记的名字，组成了他的新世界。

在一张抓拍的照片里，他正伏在图书馆的书桌上小憩，手边堆着厚厚的《高等数学》和《普通物理学》。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室友偷偷拍下这张照片，背后写着：“通宵复习的第三个夜晚。”

那些年，他如饥似渴地读书，不仅读专业书，还读诗歌、哲学。他在信里给后来的母亲抄聂鲁达的诗：“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那些诗句和公式一起，构建了他精神世界的经纬。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在我抱怨课业繁重时，父亲总会说：“能专心读书的日子，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那不是说教，而是他切身的体验——知识确实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从一个县城少年，走向了更广阔的人生。

三

翻到相册后半部分，节奏，节奏明显快了起来。穿着西装的父亲出现在各种会议现场，背景从北京到深圳，再到纽约。

有一张照片让我停留很久：1998年，父亲在公司熬夜做项目，累得在办公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台灯照着他开始稀疏的头发，也照亮了桌上了桌上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我们全家的合影。

母亲说，那张照片是他自己要求拍的。“他说要记住创业有多难，以后讲给你们听。”

那些年他经常出差，我的童年记忆里总是缺少父亲的身影。有一次他承诺陪我过生日，却因临时有急事失约。我赌气一个星期没理他，直到母亲拿出那份被他改得密密麻麻的方案：“爸爸让那个工厂的三百多个工人保住了工作。”

我看着方案上认真的批注，第一次意识到，父亲的缺席不只是我们家庭的损失。

在这些照片里，我看见一个男人如何把理想变成责任，把激情熬成坚守。他的背渐渐有些驼了，但肩膀却显得更加有力。

四

最后几页，是我的成长轨迹。父亲坚持每年在我生日时，在同一面墙前为我拍照。

从蹒跚学步到戴上红领巾，从叛逆的少年到沉稳的青年。有趣的是，在这些照片里，总能找到父亲的影子——有时是镜框里的倒影，有时是墙上的投影，有时他只是站在画面边缘，微笑着注视着我。

最近的一张是去年拍的，我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半个头。拍照时，我无意中揽住他的肩，才发现曾经如山般挺拔的父亲，竟已这般瘦削。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

合上相册，窗外华灯初上。我走下楼，父亲正在厨房忙碌，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爸，”我说，“给我讲讲你年轻时的故事吧。”

他转过身，略显惊讶，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怎么突然想听这些？”

“就是想多了解您一些。”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听他讲如何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奶奶买棉鞋，讲如何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母亲，讲我出生时他的手抖得连剪刀都拿不稳……

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某个孩子的父亲，也会有自己的故事要讲。而所有的故事，其实都是同一个故事——关于一个生命如何长大，如何去爱，如何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成长从来不是孤单的旅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双手托举着我们前行，无数个身影重叠成我们的影子。当我们终于读懂父辈的青春，自己的青春也已悄然结果。

推开窗，晚风温柔。星河璀璨，一如四十年前照耀那个芦苇荡少年的那片天空。时间改变了河流的样貌，却改变不了水的记忆——我们都是同一条河流的孩子，在同一条河里学会游泳，又终将汇入同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