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褔林与娘的故事

半仙他娘

福林七岁那年，他娘用竹条抽得他满院跑。

邻居趴在墙头笑：“傻子也晓得疼哩！”

后来他娘死了，福林却总对着空灶房说：“娘，火太小。”

村里人发现，那口锅永远留着半碗饭——

——

是娘怕饿着她的傻儿子，夜夜回来添柴。

七岁那年夏天，癞狗趴在泥巴墙根底下，舌头耷拉着，哈喇子淌了一地，和湿乎乎的黄土混在一起。日头毒得很，晒得院子里那几棵老玉米的叶子都叶子都打了卷儿，蔫头耷脑的。福林就蹲在屋檐投下的那一小窄条阴凉里，摆弄着几个磨得光溜溜的小石子儿，嘴里嘀嘀咕咕，谁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他娘从低矮的灶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瓦盆，盆沿冒着丝丝热气。她个子不高，常年劳作的背微微佝偻着，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粗布褂子。脸被灶火和日头熏烤得黑黄，皱纹像干旱土地上的裂璺，深深地刻在额上和眼角。她看见福林脚边那一边那一滩混着泥沙、还在隐隐蠕动的东西时，眉头猛地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双总是带着点浑浊和疲惫的眼睛里，“腾”地一下就冒出了火苗。

“福林！”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闷热的空气里。

福林抬起头，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嘿嘿地傻笑起来。他指着地上：“虫……好看……”

那是几条肥硕的青虫，被他不知从哪里抠出来的，有的已经被石子碾烂了小半边身子，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黏糊糊的一团。

他娘放下瓦盆，几步跨过来，弯腰捡起墙根靠着的那根细韧的竹条。竹子是新劈的，还带着点青皮的色泽，在空中一抖，发出“呜”的一声轻啸。

福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似乎认得这东西，手脚并用地想往后退往后退，笨拙得像只受了惊的土拨鼠。

竹条已经条已经落了下来，先是抽在他撅起的屁股上，隔着薄薄的单裤，发出一声清脆的“啪”。福林“嗷”一嗓子，从地上一弹上一弹而起。

“让你手贱！让你祸害东西！”娘的骂声跟竹条的竹条的呼啸缠在一块儿。

福林不会讨饶，他只是他只是哭，哇哇大哭，抱着脑袋在小小的院子里没命地跑。竹条子一下接一下，抽在他的胳膊上，后背上，腿弯处，留下一条条迅速肿起来的红楞子。他跑起来姿势怪异，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绊倒，踢翻了墙角晾着的干菜筐，又一头撞上了鸡食槽子，惹得几只得几只正在啄食的母鸡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咯咯咯”地飞逃开。

这动静引来了西边墙头上的脑袋。是邻居永富媳妇，梳着个油光水滑的髻子，一张脸白白胖胖。她两手扒着土墙头，探出半个身子，看得津津有味，嘴角扯着毫不掩饰的笑纹。

“哟，桂芬呐，打孩子呢？”她的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啧啧，下手可不轻嘿！你说你个傻子，他也晓不得疼吧？打了也是白费力气！”

叫桂芬的女人，福林他娘，手里的竹条顿了一下，只一下。她没有回头去看墙头上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甚至没有回一句嘴。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眼角的那几条皱纹也皱纹也更深了，像是用力剜进去似的。然后，竹条带着条带着更大的风声，更急更密地落了下去。这一次，似乎不只是抽在福林身上，也在抽打着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抽打着这闷热的天，抽打着这破败的院子，抽打着这叫人喘不过喘不过气的日子。

福林的哭声更加嘹亮，也更加凄惶了。

终于，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挨了多少下，福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泥。他趴在那里，只剩下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浑身沾满了尘土和草屑，那些红肿的条痕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桂芬手里的竹条垂了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黏在皮肤上。她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儿子，眼神里那熊熊的火光一点点熄灭了，只剩下一片灰烬般的疲惫，还有灰烬底下，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的空茫。

她扔下竹条，走过去，不是扶，而是一把将沉甸甸的儿子拎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土，动作粗暴，甚至带着点残余的怒气。然后拽着他的一条胳膊，把他拖回了昏暗的屋里。

墙头上，永富媳妇撇撇嘴，意犹未尽地把脑袋缩了回去。院子里，只剩下癞狗还趴在那儿，偶尔甩一下尾巴，驱赶着讨厌的蝇子。日头依旧白花花地照着，晒着那翻倒的菜筐，洒落的鸡食，以及地上被碾烂了的、不再蠕动的青虫尸体。

日子就像村口那架老掉牙的水车，吱吱嘎嘎，一圈，又一圈，慢吞吞地转着。河边的柳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泥巴墙上的斑驳痕迹深了又浅，浅了又深。

福林长大了些，身量拔高了，骨架撑开了，可眉眼间的神情还是那个样子，看人的时候目光涣散，没有焦点，或者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半天不动。他能帮着干点最简单的活计了，比如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当中，慢腾腾地剥玉米粒，剥着剥着，就可能捏着一颗特别饱满金黄的粒子，对着日头看上老半天，嘿嘿地笑出声。也能按照他娘反复叮嘱的，去井边提半桶水回来，虽然十次里总有两三次会把水桶掉进井里，或者走着走着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把水洒得一干二净。

他娘呢？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头发已经不是花白，而是几乎全白了，稀稀疏疏的，挽不成一个整髻。脸上的皱纹不再是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