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渔家父子的故事.docxVIP

农村渔家父子的故事

算沙

父亲一生都在江上撒网捕鱼，却总在深夜对着一本泛黄的《河图洛书》喃喃自语。

直到洪水冲垮祖屋，他从墙缝里掏出一枚刻满奇门遁甲的青铜罗盘。

“儿啊，咱家捕的不是鱼，是龙脉漏掉的王气。”

那夜江心浮起万丈黑影，鳞片开合间响起八百年前军师的叹息。

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江水一夜之间就浑黄起来，卷着泥沙、断枝，还有上游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扑打着岸边的卵石和那条老旧的水泥船。阿爷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望着门外被雨帘子搅得一片模糊的江面，沟壑纵横的脸映着屋里那盏昏黄灯泡的光，晦暗不明。

水生把最后一口稀一口稀饭扒拉进嘴里，碗往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去看看船缆牢不牢。”他抓起墙角发黑的蓑衣披上，闷头就要往外冲。

“莫去了。”阿爷的声音不高，却被沉甸甸的雨声衬出一种异样的清晰，“该来的，总要来。”

水生脚步停了一下，没回头，还是扎进了雨幕里。他受不了屋里的气氛，更受不了阿爷那种眼神——不是看江，倒像是在看什么很远、很深，深到让人发怵的东西。这雨下了三天，村里能撤的都往后山高地撤了，只有阿爷，死活不肯挪窝，说要看守着老屋。这破屋，墙皮都往下掉渣了，有什么好守的？水生想不通。

江风横着扫过来，带着水汽，呛得人鼻子发酸。系船的尼龙绳绷得像根铁棍，深深勒进岸边的木桩里。浑浊的江水一下下啃噬着船舷，船舷，那艘跟了阿爷大半辈子的木头船，像个喘不过气的老人，在水中起伏。水生心里莫名地慌，像是有只爪子在挠。他总觉得，这次的水，不一样。不只是大，是那股味儿，那股蛮横的、不管、不管不顾要撕碎一切的劲儿，让他脊梁骨发寒。

折回屋里，阿爷已经不在门槛上了。里屋虚掩的门缝下，透出一点摇曳的微光。水生凑水生凑过去，屏住呼吸。

又是这样。

阿爷佝偻的背影对着门口，就着桌上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枯瘦的手指在一本页面焦黄、边角卷曲破烂的旧书上缓缓移动。书的封皮早就没了，纸页脆得一碰就要碎掉似的。阿爷嘴唇翕动着，极轻极轻地念着什么，那不是祷祝，也不是寻常的絮叨，音节古奥、拗口，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间的韵律。偶尔，他会停下来，侧耳倾听窗外呼啸的风雨，仿佛那里面藏着应答。

水生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本破书，他从小见到大。阿爷从不让他碰，只说那是祖宗传下来的。一个打鱼的，祖宗传本破书干什么？他曾偷偷问过村里的老人，老人们也只是含糊地说，水生的太爷爷那爷爷那辈，好像不是纯粹的渔民，有点别的来历，但具体是什么，年代久远，也说不清了。久而久之，水生便把这书和阿爷那些爷那些神神叨叨的举动，一起归为老辈人的迷信，不愿深究。

可今夜，阿爷的低语，混着外面着外面越来越狂暴的风雨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直往他耳朵里钻。

后半夜，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变成了砸下来的瀑布，轰隆隆响成一片。突然一声闷雷，不像在天上，倒像在脚底下炸开，整个屋子猛地一抖。

“垮了！后墙！”有人在外面嘶哑地喊，声音瞬间就被风雨吞没大半。

水生一个激灵跳起来跳起来，拉开大门。狂风挟着雨水劈头盖脸砸进来，打得他睁不开眼。借着闪电撕裂天空的那一瞬惨白光亮，他看见屋后靠近江岸的那面土坯墙，塌了一大半，泥浆和水正汹涌地往里灌。

“阿爷！”水生扭头大喊。

阿爷已经从里屋出来了，脸上没有丝毫惊惶，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他没有去看倒塌的后墙，目光却死死盯住那片残垣断壁的某处。那里，几块松动的青砖被水冲开，露出了后面黑黢黢的墙洞。

又一波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浪头扑上来，冲刷着废墟。阿爷像是陡然惊醒，踉跄着踏过及膝的泥水，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个墙洞前，伸手就往里掏。他的手在碎砖和泥浆里摸索，动作急切而精准，仿佛早就知道那里藏着什么。

片刻，他身体一僵，随即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泥水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在他掌心，托着一件物事。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泥垢和墨绿色的铜锈，边缘有些磕碰的残缺，但在煤油灯微弱的光芒映照下，仍能隐约看到盘面上密密麻麻、比蚊足还细的刻痕，一圈套着一圈，构成某种无法理解的复杂图案。盘底似乎还连着一个可以转动的小勺，同样是青铜所制，锈蚀得更厉害些。

一枚罗盘。一枚古老得不像话的青铜罗盘。

阿爷用袖子，极其小心地擦拭着罗盘中心的区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婴儿的皮肤。随着污垢褪去，下面露出的不再是单调的铜色，而是某种幽暗的、仿佛自行发光的东西，像是一小块凝固的深夜，点缀着极为细微的银色光点，疏落分布，隐隐对应着天上的星辰。

水生看得呆了。这玩意儿，藏在墙里多少年了？

阿爷转过身，把那罗盘紧紧攥在胸口，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里面有水光，有疲惫，但更多是一种水生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水生，”阿爷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水生心上，“你以为，咱家祖祖辈辈，在这江上，真的只是为了打几条鱼填肚子吗？”

水生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