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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井的故事

还债

小时候，奶奶总吓唬我：“别靠近那口仙人井，谁喝了井水，谁就得把命卖给山神。”

我不信邪，偷偷舀了一瓢给病重的母亲。

第二天她奇迹般痊愈了，而村里开始接连有人暴毙。

直到母亲摸着我头发轻笑：“乖，再帮娘打碗水来——这次要掺点活人的血。”

我们那儿叫它“仙人井”，名字听着气派，可村裏的大人提起它，没一个不讳莫如深，眼神躲闪。它就孤零零杵在村西头最老的那片槐树林子里，井口的青石被磨得锃亮，滑腻腻地长着深绿色的苔藓，像某种沉默活物皮肤上的瘢痕。

奶奶从小就不许我往那边凑，每每我贪玩跑近了，她那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的脸就会猛地绷紧，枯瘦的手跟铁钳似的箍住我的胳膊，一路拽回家，关上门，上门，才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带着山里人少有的、有的、几乎是战栗的严肃：“囡囡，听话！听话！离那口井远些！那不是咱该碰的东西！”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那是口卖命的井！谁喝了里头的水，魂儿就卖给山神爷了，再也回不来！”

我那时小，七八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越不让碰的，心里那小爪子挠得就越痒。什么。什么山神爷，什么卖命，听着就像奶奶为了吓唬我编出来的老古话，跟夜里窗外呜呜叫的是鬼哭还是风声一样，当不得真不得真。隔壁家的二牛就常偷溜进去，掏里头的青蛙玩，不也活蹦乱跳的？我撇撇嘴，心里是不信的。

可这不信，在娘倒下的那一刻，动摇了。

娘的身子骨一向弱，入了秋，一场夹着冷雨的风寒扑过来，她就彻底起不来了。先是咳嗽，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后来那咳嗽声越来越弱，人却烧得滚烫，躺在炕上，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层了一层白皮。爹请了邻村的郎中，几副黑乎乎的汤药灌下去，不见半点起色。郎中也只是摇头。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像是灶台上永远散不去的药渣味，黏稠得让人喘让人喘不过气。爹蹲在门槛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背脊佝偻得像座快塌掉的山。

我看着娘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去，下去，看着她偶尔睁开眼，那双曾经清亮的眸子蒙着一层灰翳，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我怕极了，怕她就像奶奶说的，哪天睡着就再也不醒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就在那天下午，奶奶又熬了一碗药，端到炕沿，想撬开娘的嘴喂进去，可那褐色的药汁大多顺着嘴角流到了枕头上。奶奶看着，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她别过脸，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喃喃道：“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命？”我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我不要这个命！

一个疯狂的念头，就在那时破土而出，迅速盘踞了我整个脑海——仙人井！那口被说是能“卖命”的井！奶奶说喝不得，可说书先生不也讲过，有些神仙宝贝，就是险中求吗？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它能救娘的命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一样地撞。

天黑透了，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浓墨一样的颜色泼洒下来，连狗吠声都稀落得很。我蹑手蹑脚地下了炕，赤着脚，冰凉的泥土激得我一哆嗦。我不敢走大路，专挑屋后阴影浓重的小巷子钻，耳朵竖得老高，听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村西的槐树林，白天看着只是阴森，晚上简直成了张牙舞爪的鬼蜮。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似的怪响。林子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爬动。我咬紧牙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从家里偷拿来的、磕掉了边的旧葫芦瓢，手心全是冷汗。

越是往里走，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就越发明显。不像花香，也不像草味，是一种陈旧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后又奇异地焕发生机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

终于，我看到了那口井。它就静静卧在林间一小片空地上，井口像个幽深的黑洞，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井壁的石缝里，苔藓在黑夜里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绿的色泽。四周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没有。

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腿肚子一阵阵发软。我想起奶奶的话，想起那些关于山神的可怕传说。可是，娘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猛吸一口气，几乎是扑到井边，探身向下望去。

黑，深不见底的黑。只有那股更浓郁的甜腥气，湿漉漉地扑面而来。

我颤抖着手，将葫芦瓢伸进那片黑暗里。井水比想象中要沉，舀起来时感觉异常费力。我把那半瓢水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转身就没命地往回跑。树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和手臂，火辣辣地疼，可我顾不上了，只觉得身后的黑暗里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我，有东西在追着我。

到家时，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躲在院墙根下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半天才平复下狂跳的心脏。我溜进屋，爹累极了，趴在娘炕边的小桌上睡着了，发出沉重的鼾声。娘依旧昏迷着。

我凑到炕边，轻轻托起娘的头，她的脖子软绵绵的，皮肤滚烫。我用瓢沿抵住她干裂的唇，将那点儿清澈微凉、带着诡异甜腥气的井水，一点点倒了进去。大部分顺着嘴角流走了，但总归是咽下去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我把葫芦瓢藏到柴堆底下，爬上炕，蜷缩在娘身边，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冒险后的后怕，又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不知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