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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与情的博弈泥土中的魂魄王晓春和他的泥塑人像

小春是我的学生。但自从我看到他作品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我根本教不了他。他的作品再一次印证了我的一个顽固见解:真正的艺术是没法教的。对于那些天纵之才,学校的教育只能成为他们个性发展的枷锁。就晓春而言,他作品中的那点儿可贵之处,恰恰是幸存于学院教学之外的东西。

晓春生性谦和木讷,对师长也很尊重。然而,他随手捏出的那些作品,却处处透出对学院教学模式的挑战和讥讽意味。面对他的那些造型古怪、个性张扬的泥塑头像,我们在课堂上惯用的那一套评价标准竟全然失效,什么“比例”、“解剖”、“结构”,统统成了苍白的字眼和尴尬的注脚。它们带给我的心灵震撼,有如高山深壑、岩浆地火。我很难想象,一个生活在网络时代的都市青年,竟然会做出这样一批粗悍的东西,将我领入一种原始洪荒的境界,让我重新领略到那孕育于泥土中的原始生命力。联想到时下流行的那些专靠拉“某观念”、“某流派”为大旗来为自己壮胆并吓唬观众的种种伪古典、伪现代作品,他作品中的那份毫不雕饰的质朴纯真就愈加显得可贵。——这样的作品和这样的感受,真的是久违了!

初看上去,晓春的作品既有非洲黑人雕刻的原始粗犷,又有民间傩戏面具的诡谲神秘。人们一定以为他必是受过它们的影响。我曾就此事问过晓春,得到的回答却是,他全然没有参照任何范本,每次只是随手抓起一块泥巴,即兴捏成。我曾亲眼目睹过他的创作过程,因此知道他的话是真确的。我由此想到那些远在都市和学院之外的山野乡村,那些如六祖慧能一般目不识丁的智者匠师和巧手艺人,他们的作品大约也是这样来自天启、自然天成的吧。据晓春说,他对泥巴的那份迷恋似乎与生俱来。泥土那种柔软的手感以及在任人揉捏中蕴含着的无限可能性,总是激起他塑造的欲望,吸引着他的双手去触摸、去摆弄、去探索。他常常沉迷在泥巴的玩味中,乐以忘食、忘寝、忘忧。泥巴上印着他的指纹,透映着他的感悟,寄寓着他的灵魂。他把自己的心血贯注于泥土,泥土也因此获得了生命!

我捧读着晓春作品的照片,颇有些爱不释手,便不无珍惜地对他说:“你应该把它们集中起来,办一个展览,一定会很像样的。”但他却淡淡一笑说,他已经把这些作品全都送了人。这使我大为惊诧和惋惜。他又告诉我说,他近日即将辞掉学校的那份令人羡慕的教师职务,抛开眼前的一切俗务,去做一名流浪者。我听后,虽不免感叹,但却旋即表示了理解与支持。从晓春的话语中,我读懂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永不安分的骚动。他渴望探险与创造,厌恶重复与平庸。用晓春自己的话说,他宁可死在跋涉的路上,也不愿缩在安乐窝里,做一个贪图享乐之徒。我只能以一个长者和朋友的身份,祝晓春一路顺风,并期待着他更加精彩的生命消息。